文章作者:LiLy

文章出處:非常心酸 – 父之死

(本文來自「OH卡工作坊學員Lily」的OH卡覺察日記)

我親手殺了這輩子唯一發自內心愛我的男人,沒了,就沒了。

十多年前,大家對於癌症的理解尚一知半解,我阿爸在當時罹患肝癌,對於癌症會有什麼樣的不適症狀,大家都不清楚,更何況是我。

阿爸多年來必須照顧一雙老父老母、妻子加上六個孩子還有一個身體殘障的弟弟,所以我印象中,他總是醒著,總是在工作,他的正職工作是環保局的清潔隊員,沿街收垃圾、清水溝那種比較重度勞力的工作。雖然在當時是被瞧不起的工作,但其實這樣的工作對有六個孩子的家庭幫助很大,因為學費的補助,真的非常優沃,如果我沒記錯,當初四萬的大學學費,只要繳一萬即可。我很感謝辛苦為家操勞的阿爸。

天賦所賜,他有著另一份工作,就是買空賣空整綑布匹或碎布,當時全球經濟大好,而台灣勞工的耐操、耐打、耐用、物美價廉是舉世皆知,國外的填充布偶訂單也如雪片般飛來。台灣人真的很冰雪聰明,比如國外下訂五千隻玩偶,台灣向國外客戶報價所需布匹為1000匹,但實際製作上,精打細算總是還能省個十匹二十匹 的,這多出來的布,成為阿爸的營利空間。有些小工廠無法下訂大量的布,阿爸就得以向中大型廠收購剩下來的布,再轉賣給小工廠,利潤可觀,每天手邊進出的現 金其實也不少。所以雖然幼時家境不好,我卻有滿坑滿谷的填充玩偶,玩到膩得都懶得再多看一眼。我很感謝如此疼愛我的阿爸。

阿爸也會拿上頭印滿手套形狀鋪棉的布回村裡,讓村裡的婦幼們可以把手套裁剪下來,讓大家賺點零花,振興村頭經濟,我很崇拜愛烏及烏的阿爸。

像 八點檔婦人劇般灑狗血,國小時阿爸帶我去參加台灣科技大學的園遊會,我第一次見到她,阿爸要我叫他阿姨,我那時啥也不懂,當然就跟著叫。然後我們像一家三 口出遊一般,在學校逛著走著,一起吃飯一起哈拉,後來我才知道她就是阿爸在外應酬時必帶的“應酬牌夫人”,而我那逆來順受的阿母,成了“家裡蹲夫人”。我 漸漸長大,得知此眾人皆知的事,非常憤怒,每每在阿爸要求我用功唸書時,這件事成了我的利器,我攻擊著他,我從沒放過他,我惡狠狠地與他對嗆對罵。我非常痛恨傷我阿母至深的阿爸。

我高三時,阿爸被診斷出肝癌,在我的世界裡只有聯考聯考聯考,家裡的事,從來輪不到我這個排行老六的么女過問或發言。跟著阿爸接受手術,長達十幾個小時的手 術,原本胖到整個人發亮的阿爸,身形頓時少了三分之一凹陷了下去,我驚嚇,這是平常我認得的那個阿爸嗎?看著麻醉未退的他,我說不出話來,我真的一句話都 說不出來。我懷念那個有著胖胖脾酒肚、聲音宏量大嗓門的阿爸。

阿爸身心的煎熬,就跟他日夜煎熬的草藥一般,那麼的難以入口。細節我不清楚,大抵是西醫對他判了死狀,於是乎,出院以來,家裡總是充斥著各種草藥,隨時都聞 得到又濃又苦的中藥味,每天看他忙著遍尋偏方,身形也一點一滴更加枯槁。有一次,阿爸自己叫了救護車,說他全身疼痛難耐,當時我們不明白癌末病人身體的 痛,有如萬箭穿身一般。全部的孩子斥責他大驚小怪,自己搭計程車就好,沒事幹嘛要叫貴森森的救護車。現在癌症的資訊很多,我對癌症有了更多的認識,我後悔 著沒有同理與疼惜著當時全身疼痛難耐的阿爸。

大 一下,我在學校宿舍接到電話,家裡通知我阿爸已陷入昏迷,要我趕到醫院去。到了醫院,阿爸眼睛微微睜著,意識卻已不清醒,枕頭上有他吐出來的最後一口鮮血 漬襯著,我不敢大聲哭喊,我不敢叫他,我只有用力地握著他的手,沒反應,我開始用掐的,沒反應,我用捏的,還是沒反應。醫院要我們把阿爸送回家,讓阿爸在家中斷氣。我跟著阿母一起上救護車,我用著人工幫浦,一路為他輸送他在人世間能吸得到的最後空氣。葬儀社真有一套,我們到家時,家裡已擺設成靈堂。然後, 我被叮囑著把手拿開,然後,我被要求將人工幫浦還給救護車人員,然後,我親手殺了這輩子唯一發自內心愛我的男人,沒了,就沒了。

感謝 Lily 的真情分享,讓我們知道透過 OH 卡與自己對話能夠探索到多深的境界。進入時光隧道,回到那個關鍵時刻,將濃縮的歷史,再次攤開面前重新檢視。生命也重新 OH 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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