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蠻喜歡侯俊明這個畫家的,我看過他的版畫展,非常撼動人心,今天要分享他寫的一段文字。
一起來看一下他在2005年寫的一篇分享文。
每一幅心靈圖像的創造與被看見都是一個恩典
文 ∕ 侯俊明
學齡前我在六腳鄉下的生活,除了與哥哥姊姊在春天夜裡去水田裡插竹片釣青蛙,夏天用竹竿沾牛車油捕蟬、秋天提水灌蟋蟀之外,印象最深刻的是大部分的白天哥哥姊姊都上學去,家裡就只剩下我和媽媽。當媽媽要去廚房忙時,媽媽會拿出爸爸學校考卷,讓我在背面畫畫。坐在灶火旁的小竹椅上,以板凳為畫桌,安靜的畫著。
而我就這樣一直畫到了中年。雖然曾經比賽得第一。雖然曾經是美術系榜首,而今以創作維生。但我並不是那有繪畫才華的人。奇怪吧。
一直是這樣的,我會花很長很長的時間獨自畫畫。畫好圖之後拿給大人看,給老師看,給朋友看,甚至在不久的將來我會拿給女兒看。然後,只要有人說「很好」,我就又會繼續去畫畫。
我不太能和人聊天,也不喜歡和人玩在一起。然後再以我畫的圖和人分享,表達我自己。
在我三十七歲之前,由於學院的教養,美術史、美學脈絡裡的承續、反省與自我定位對我的創作有決定性的影響,雖然當時的作品也都來自內在的渴求與生命裡的深刻經驗,但要成為成功的前衛藝術家的期許卻也使我陷入特定形式的框架中而日漸喪失了真實的自由表達的勇氣。
一九九七年失婚的挫折,迫使我停下了腳步。既有的支持系統瓦解,在生命全面癱瘓之際,我只得讓創作歸零,回到兒童期的塗鴨以自發性的創作陪伴自己的悲傷與失落,走過生命的低谷。
二○○○年我花了一整年的時間,每一天畫一張曼陀羅來淨化、滋潤我自己,重新出發。
近年我則會邀集朋友組成支持性團體,定期聚會靜心,以「第一念」繪畫與書寫,讓潛意識裡的意象具體浮現,在團體成員的見証與回饋下,對自己當下的生命狀態產生新的洞見與力量。此即集結在這本冊子裡我的作品由來。
現在我不在乎我是不是一個成功的前衛藝術家。
現在我在乎的是透過藝術創作,我能為自己以及他人帶來什麼樣的祝福與恩典。因此我邀請三姊與媽媽一起進行這種像是在祈禱的繪畫。
三姊與我年齡相近,在成長過程中有比較多的互動,緣於我的推薦,自由書寫與隨手畫多年前就已是三姊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成為可深可淺的自我探索與自我對話的工具。這次邀請三姊將它們呈現出來,反覆整理與審視它們,而有不同以往的內在智慧被整合、被了解。
也因為我的邀請,媽媽在廚房的一角架設了圖桌,擺滿了二哥為媽媽準備的畫材。在模糊的視力,繪製一張又一張的祝福給兒孫。以母親之名、以阿嬤之名。
這些圖畫或許技巧不純熟,大概也談不上有所謂獨創性、視覺張力等藝術上的成就。但若能因此召喚出純真而又脆弱的內在小孩,修復創傷,展現出真實的自我,進而在人與人之間產生更多的了解與支持、尊重,那麼即使只是寥寥數筆隨手之作,也都饒富意義的超越了傳統對藝術的認知、而有其自身獨特的價值。
2005年春天蛙鳴之夜 第七個小孩 俊明寫於阿柔洋